天剑峰顶的晨雾如流动的轻纱，在万仞绝壁间缠绕流转。寅时三刻，萧云在第三声晨钟响起前便已睁眼。七年来，他始终保持着比同门早起半个时辰的习惯——唯有这段时间，膳堂后的那眼清泉才无人使用。
冷水拍面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。铜镜中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，剑眉下那双眼睛比三年前更加沉静。他束发的动作忽然一顿，指尖触到耳后那道三寸长的疤——去年宗门大比时，赵无极的\"意外失手\"留下的纪念。
\"萧师弟，又在磨蹭什么？\"门外传来熟悉的呵斥，伴随着不耐烦的叩门声。萧云迅速将粗布练功服上最后一道褶皱抚平，这身衣裳已洗得发白，袖口却缝着整齐的暗纹——那是他偷偷模仿内门弟子服饰的痕迹。
推门瞬间，白玉腰带的反光刺痛了他的眼。赵无极转身时，腰侧那枚代表掌门亲传弟子身份的玉佩叮当作响，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。萧云下意识按住自己空荡荡的腰带——七年前入门时发的革带早已磨损得看不出本色，只能用鱼线反复加固。
\"今日演武场考核，你负责打扫东侧兵器架。\"赵无极头也不回地下令，声音里带着刻意的高傲，\"完不成的话，这个月的《剑经》借阅资格取消。\"
萧云沉默地点头，目光扫过廊下整队的同门。按照天剑门规，修行满五年的弟子都有资格参加晨练考核，但外门弟子永远被安排在最后一排。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木剑——这柄三年前就该淘汰的练习器具，因为\"资质不足\"的理由一直被保留至今。
演武场的青石地面被晨露浸得发亮，三百弟子按身份列阵而立。萧云的位置在第三排最边缘，紧挨着摆放兵器的檀木架。这个角度不仅完全看不见掌门的身影，还要时刻注意避免被前排挥舞的剑锋所伤。
他借着整理绑腿的机会蹲下身，从兵器架底部的缝隙望出去。七步外的白玉台上，凌霄子掌门正缓缓抽出那柄传说中的青霜剑。剑身出鞘的刹那，萧云瞳孔骤缩——那抹寒光与他梦中见过的完全一致。
\"第三排！立正！\"赵无极的喝令打断了他的凝视。萧云急忙起身，却还是慢了半拍。前排两名内门弟子故意向后靠了半步，将他彻底挡在视线之外。他只能通过地面反射的剑影，勉强判断掌门的动作轨迹。
\"清风十三式，第一式\'云起龙骧\'！\"凌霄子的声音裹挟着内力震荡全场。萧云虽然看不见动作，却从地面剑影的走势判断出这是招斜撩上挑的起手式。他手腕本能地一翻，木剑循着记忆中的轨迹划出半弧。
\"啪！\"
一道银光闪过，他虎口剧震，木剑应声落地。抬头正对上赵无极讥诮的眼神——对方手中铁剑还保持着弹射暗器的姿势。更远处，几名内门弟子捂嘴窃笑，显然这场戏码他们早有预料。
\"萧师弟，\"赵无极用剑尖挑起地上的木剑，当众展示剑身上新添的裂痕，\"外门弟子偷学内门剑法，按门规该如何处置？\"
场边顿时安静下来。萧云感觉数百道目光如芒在背，其中一道尤其冰冷——来自白玉高台上的掌门。他弯腰拾剑的动作顿了顿，指腹摸到裂痕处细微的金属质感，与普通木剑的纹理截然不同。
\"萧师弟，\"赵无极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，手中铁剑还保持着投掷暗器的姿势，\"师尊演示的是内门剑法，你一个外门弟子，看这么认真做什么？\"
场边响起几声嗤笑。萧云沉默地捡起木剑，发现剑身已出现裂痕。他余光瞥见掌门微微皱眉，却终究没有出声制止。
午时的钟声响起时，萧云正站在后山瀑布下的青石上。这里是他三年前发现的僻静处，水流冲击形成的天然凹槽刚好容一人站立。冰冷的水流砸在肩头，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持\"金鸡独立\"的姿势不倒——这是他自己发明的修炼方式，用来锻炼下盘稳定性。
水雾中，木剑划出七道连贯的弧线。这招\"七星连珠\"本该配合步法施展，但在湿滑的石面上，萧云只能靠腰力弥补。剑尖点破水帘的瞬间，他忽然变招为\"回风拂柳\"，这是《剑理初解》上记载的变式，正统\"清风十三式\"中并不包含。
\"咔嗒\"一声轻响从岸上传来。萧云剑势骤停，看见三枚铜钱整齐地嵌在身旁石缝中——这是天剑门传讯的方式，铜钱数量代表紧急程度。他跃上岸边，发现钱币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。
\"萧师弟好雅兴。\"赵无极从枫树后转出，两名跟班一左一右封住了退路。他指尖把玩着第四枚铜钱，边缘磨得锋利如刃，\"守阁长老今早清点藏书，发现《剑理初解》的第七页被人撕去了。\"
萧云握剑的手紧了紧。那页记载的正是\"回风拂柳\"的发力技巧，但他借阅时那页就已缺失。没等他解释，赵无极突然甩出铜钱，寒光直取咽喉。萧云本能地横剑格挡，\"铮\"的一声，铜钱在木剑上刮出深痕。
\"反应不错。\"赵无极眯起眼睛，\"可惜用的是禁招。\"他缓步逼近，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，\"知道为什么你永远进不了内门吗？不是因为资质...\"剑鞘突然挑起萧云的下巴，\"而是因为你总学不会\'安分\'二字怎么写。\"
萧云收剑行礼：\"大师兄，那是经守阁长老允许的。\"
\"一个外门弟子，读再多书也改变不了资质平庸的事实。\"赵无极突然出手，铁剑直指萧云咽喉。萧云本能地以木剑格挡，\"咔嚓\"一声，本就开裂的木剑断成两截。
赵无极冷笑收剑：\"明日晨练，我要检查所有弟子的\'流云回风\'，你——用这把。\"他将自己的备用铁剑插在萧云脚边，剑身没入土中三寸。
戌时的更鼓响过三遍，萧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。这间位于弟子院最角落的厢房，门楣上还留着前任主人刻的\"勤能补拙\"四字——据说三十年前曾有位资质平庸的弟子从这里练成剑术大家，后来成了守阁长老。
萧云用铜盆接了半盆雨水——屋顶的漏洞他报修过七次，始终无人理会。冷水浸过手掌时，他忽然想起白日里赵无极的话：\"知道为什么你永远进不了内门吗？\"水中的倒影扯出个苦笑，七年了，他比谁都清楚答案。
油灯点亮时爆了个灯花，这在民间算吉兆，但天剑门规却说\"灯花现，剑气乱\"。萧云下意识按住桌上断剑，昏黄光线下，那些金线竟如活物般微微蠕动。他猛地缩手，金线又恢复如常。
床底的樟木箱上了三道锁——这是守阁长老送的及冠礼。老人当时醉醺醺地说：\"天剑门有三样东西锁不住：人心、剑气、还有...\"后半句被酒嗝打断了。箱中笔记按年份排列，最早那本扉页上题着\"剑道无涯\"四字，墨迹已褪成淡褐色。
翻到三年前那页，泛黄的纸上画着简陋的剑招示意图。角落里有一行小字：\"守阁老人言：天剑门创派时有三宝，青霜剑、《太虚剑经》、金丝木...\"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染看不清了。萧云猛地抬头，窗棂突然被一阵怪风吹开，远处藏经阁的飞檐上，有道青光如游蛇般掠过瓦片。
夜风卷着落叶扫过广场，本该在此巡逻的\"天罡\"\"地煞\"两队弟子不见踪影。萧云数着灯笼——按《天剑门规·戌时令》：\"正门双灯如目，不可擅灭\"。现在这两盏象征\"天眼\"的灯笼竟同时熄灭，而值守弟子至少要每刻钟巡查一次灯烛。
他摸向腰间，才想起铁剑还插在瀑布边的土里。正犹豫间，藏经阁二楼忽然传来\"吱呀\"一声——那是存放禁书的\"玄\"字柜开启的声响。萧云曾在修缮书架时听过这个声音，绝不会认错。更诡异的是，玄字柜的钥匙历来由掌门贴身保管。
远处传来梆子声，三长两短。这是巡夜弟子换班的信号，但萧云清楚记得今晚该是两长三短。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，而所有异常都指向那座七层木阁——天剑门立派三百年来，从未有人夜闯藏经阁还能全身而退。
萧云轻手轻脚地摸出房门。作为巡夜弟子之一，他有合理的理由在夜间走动。当他靠近藏经阁时，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书页快速翻动的声音，间或夹杂着金属轻鸣。正犹豫是否要上报，后颈突然一凉——有人用剑抵住了他的要害。
\"这么晚不睡，萧师弟好雅兴。\"赵无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剑锋又逼近半分，\"看见什么了？\"
萧云屏住呼吸：\"我...我听见异响，担心有贼人...\"
\"多管闲事。\"赵无极收剑入鞘，\"滚回你的住处。记住，今晚你什么都没看见，否则...\"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萧云肩膀，\"明日检查剑法若不合格，就不仅仅是逐出内门这么简单了。\"
回到房中，萧云发现掌心全是冷汗。他摩挲着断剑的裂痕，忽然注意到木纹中有些异常——断面处竟有细如发丝的金线闪烁，与他在藏经阁外看见的光芒如出一辙。
烛火突然剧烈摇晃，那些金线竟如活物般游动起来，在剑身断面交织成古怪的纹路。萧云想起守阁长老某次酒醉后的话：\"天剑门创派祖师有柄会认主的剑...\"当时他只当是醉话，现在却惊觉那纹路正与藏经阁匾额上的剑痕一模一样。
窗外传来夜枭啼叫，三短一长——这是天剑门暗号中的\"紧急**\"信号。萧云猛地吹灭蜡烛，借着月光看见广场上人影绰绰。更诡异的是，那些人身法不像天剑门的路数，倒像是...
\"幽冥教的鬼影步。\"他倒吸一口凉气。七年前魔教围攻山门时，他曾远远见过这种身法。断剑上的金线突然发烫，萧云差点脱手——那温度竟与白日里青霜剑出鞘时的寒气截然相反。
阁楼方向传来瓦片轻响，一个黑影正从藏经阁七层跃下，怀中抱着个长条状的匣子。月光照在那人转身的瞬间，萧云看清了白玉腰带的反光——赵无极！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，他眼角闪烁着与金线同样的诡异青光。
萧云握紧断剑，金线忽然刺入掌心。剧痛中，无数陌生剑招涌入脑海，最后定格在一式\"金虹贯日\"上——这正是《剑理初解》缺失那页记载的终极变招。窗外，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，照在剑身上那些金线渐渐隐去的痕迹。今日的晨练考核，恐怕要比想象中更加凶险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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